《狩猎》是丹麦著名导演汤玛斯·范登伯格的作品,由丹麦国宝级男演员麦德森·米克尔森主演,入围第6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片,也代表丹麦竞选第86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卢卡斯(Lucas)是丹麦一小镇上幼儿园的教师,他新近离异,因为对孩子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而引起了早熟小女孩克莱尔(Klare)的好感,当克莱尔向他表达爱意的时候,卢卡斯明确告诉她这样不合适,这激发了克莱尔的仇恨和报复,她向幼儿园园长撒谎说她看到了卢卡斯的性器官,间接指控卢卡斯犯有猥亵罪。卢卡斯随即在缺少证据和无权为自己辩解的情况下,遭受了同事和整个小镇居民的排挤与变相惩罚。虽然克莱尔又改口说自己记不清楚了,卢卡斯并没有侵犯她;警方由于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不得不将卢卡斯释放,但卢卡斯的社会名誉一去不复返,他的处境甚至一度到了性命堪忧的地步,他和小镇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集体的恶,围猎
当克莱尔含糊不清地说看到卢卡斯猥亵自己时,幼儿园园长立即就对卢卡斯定了性,找来儿童心理医生,又招来了警察。这个恶劣的消息不胫而走。卢卡斯和克莱尔的父亲本是好友,这个事件导致了他们关系的破裂。在这个电影中,我们看到,人们并不屑于了解事情真相,他们甚至不怎么认识卢卡斯,只凭借道听途说就擅自定罪,把自己放在审判和道德制高点上,滥用恶语恶言和不惜动武来对“集体中的异类”实施惩罚。一个小小的事件激发了人们的集体意识和内心的破坏欲。这种恶欲在纪律生活中被隐藏得很好,一旦有了一个供它宣泄的借口,它就奔波而出,汹涌难挡。在美国早年的“烧死女巫”事件中就有体现,人们怀疑一个女人是女巫,仅仅因为一些弱智的理由——或是她头发太长,或她不爱交际,进而迫害她,围剿她,把她绞死或者烧死。
公众含有恶意,恶意盲目而凶残,导演范登伯格毫不讳言认为人性本恶。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不得不掩饰和压抑自己的阴暗与破坏欲,努力去做一个良好的公民和和善的邻居,暗流涌动的黑色欲望被累积,亟不可待寻找一个出口得以释放。一旦一个人被集体指责,他就成了大家恶欲的发泄体和载体。伤害与冲突,乃至歧视和排挤前仆后继,挥之不去。人们不会轻易放过他,就像一头饥饿的猛兽不会轻易放过眼前的猎物。他太难得了,他是一个毫无还击之力,可供吞噬、施暴的猎物,人们尽兴对他侮辱,审判乃至伤害。人性是非常复杂的,有时一群人歇斯底里、志同道合地伤害一个人或者一部分人有着它特殊而尖锐的心理动因:发泄对生活的不满,转嫁自己的愤怒;歧视他人令人感觉更优越,在集体中更有存在感。人们通过贬低和侮辱他人来获取自己的归属感和相对意义,他们需要一个敌对物来明确自己的帮派和立场,这都是社会心理学中所指出的主要集体心理之一。如果遭受集体排挤和歧视的那个人不能具备完善的教养和独立人格,他也许会被集体按进深渊,会自认为有罪,罪不可恕,会主动伤害自己,甚至杀害自己。环境对于人,尤其是敏感的人,具备强大不可阻挡的影响力和冲击力,一个没有独立自我的人很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和蛊惑,而丧失对生活和自我的意志,进而代替环境和集体消灭自己。因为网络暴力而自杀的人群经常是青少年,在这个年龄独立人格还未完全形成。这是可悲的,每个人都是存在即合理,每个人首先应树立自尊和自爱,然后在一生中自立自强,生活和生命没有可比性,它们无一例外都值得珍惜。
所幸卢卡斯是一个成年男子,他的自我意志明确,懂得维护自身,抓住每一个机会为自己辩驳和反击。这在一定程度上使他摆脱了任人剥削的身份,保护了自己,得以勉强规避这场隐形的杀戮。
怀疑源于了解—爱的突围
人们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因为蛛丝马迹就把一个人定罪,在虚拟世界进行残暴的语言杀伐和精神暴力,强度之高让人惊愕,因为不堪网络暴力而选择自杀的人大有人在。网络世界中隐身后的人们可以随意唾骂或肆意羞辱,完成自我压抑欲望的充分发泄和施展。人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由头来发泄,而这一切都以伤害他人,贬低别人的精神独裁为基础,这种暴力和自私令人心惊胆战。在这部电影里,我们能注意到,对卢卡斯任意妄为的指责和排斥都源于其实离他生活核心很远的人——超市营业员,相处若干天的同事,刚认识的女友或者是从未交往过的居民。他们不了解他,就迅速地断定他有罪,竭尽自己所能来打击他。尤其可笑的是连一个小超市的经理都认为自己有权不准卢卡斯再进超市购物,这个时候卢卡斯用他的顽强和铁拳,来警告这些肆意妄为者,虽然他并未获得胜利,但他用行动证明自己并非任人宰割的弱者。毕竟这些道德审判员们只会欺负弱者。
有意思的是,这帮营业员认为卢卡斯犯有儿童猥亵罪对他进行追打,但却没意识到擅自打人也是罪?人们迷醉于谴责别人,痛打别人,完全忽略了自己行为上存在的过度和过失。善于苛求别人的道德洁癖们自己却在犯错,这算不算严于待人,宽以律己?人们自以为团结起来抵制罪恶,殊不知正在促进一个施暴的法西斯集体形成。这个情节辛辣地讽刺了这群民间执法者的矛盾和谬误。如此精妙而辛辣的讽喻,在范登伯格的成名作《家宴》中也能可见一斑。
与之相对的就是克莱尔的父亲,卢卡斯的好友西奥。西奥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表现出离愤怒,他迷惑不解,怀疑地看着卢卡斯,因为他与卢卡斯相交多时,很了解他;正是基于这种了解,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大吼大叫,而是迷惑。西奥一直是个醉醺醺的男人,可在这件事上,他观察和思考,在行为上相当克制。他拥有在一个迷醉,狂热,盲目的集体中独立,清醒和怀疑的态度。这使得他最终成为拯救卢卡斯的那个人,他旁观了卢卡斯遭遇集体的群殴和排斥之后的惨象,他目睹了卢卡斯在教堂内的怒吼和挣扎,他给了卢卡斯话语权和表达空间,这在一个鲁莽而武断的集体氛围里难能可贵。最终,他最先向卢卡斯伸出了和解的手。正是这份长期了解所构建的爱护和信任,才给了卢卡斯一条救赎之路。
卢卡斯有精神清醒的西奥做好友,是幸运的。从这个层面上说,小镇上其他的人对卢卡斯的信任如此脆弱,也许源于他们之间关系的脆弱和浅薄。一个小小的谎言就可以让人际关系解体,让人们互相怀疑,验证了我们所拥有的大部分社会联系其实多么脆弱易变。清醒而独立的人,愿意观察和调查的那些人,根据事实说话的人,才是集体中发出的微弱良音,是使混乱回归真相和正解的人,是救赎者。当一个集体佩戴所谓“正义”的面具,对一个人或者一部分人进行“非正义”的极端伤害和践踏,肆意释放心中的恶与阴暗时,那一小部分清醒的人才是阻止杀伐车轮进行下去的智者和勇者,才是真正的正义之士。
孩童无罪?
孩童会说谎吗?他们真的性本善良?在心理学上很多关于人生长初期的研究报告,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就会用哭声来控制父母,他们甚至会因为得不到某样东西,而变相惩罚大人——假哭不止,呕吐等。在三岁前人类基本完成人格建构,基本的架构伴随一生的行为。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用撒谎来掩饰自我过错或者逃避责任,这方面倾向的轻与重取决于大人的管教和约束。从这个层面来说,也许我们从一出生起就注定复杂,注定拥有两面性。如果我们能真正认知人性,尊重人性的话,就根本不存在孩童注定天真无邪,注定无罪的说法,因为他们正是我们每一个成年人的来路,每个人的内核。人一出生就是复杂,越到后来复杂程度就越高,行为带有很大的隐蔽性和层次性,更让人迷惑。但复杂并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一个中性词,是尊重事实的中立词汇。复杂一方面让我们拥有处世智慧,阅历和经验,让我们可以处理更棘手的事,掌握艰难的人生;另一方面,复杂意味着在我们体内,阴暗与光明并存,自私和无私共有,保护有时等同于伤害,爱携带恨与占有欲而来。
在电影最开始,展示了一段孩童们对卢卡斯的伺机围猎,他们潜伏着,等着卢卡斯走进后一拥而上。这段小游戏形象地模拟了之后孩子们对他的集体诋毁。当克莱尔说自己遭受卢卡斯侵犯后,其余的孩子也开始附和,并绘声绘色地讲出卢卡斯把他们带到地下室的情景(实际上卢卡斯家没有地下室!)克莱尔的家庭生活在寥寥数笔中交代得非常清楚,她的父母忙于争吵,常常忽略她,她时常感到孤独。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受害者和弱者不仅使自己占据道德优势,也能成为集体和家庭同情、倍加爱惜的对象。哭泣和扮演受害者可以让这些孩子享受到更多关注和呵护。克莱尔无疑后来得到了,她被一家人小心翼翼地爱护着。成年人有时也会这样做。
当我们深探人性时,我们发现它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就是它的本质,也不是贬义词。我们不能忽视人性,因为我们自一存在就具备了它,它不仅让旁人迷惑,也让我们自惑。卢卡斯经历了一次名誉危机,彻底把他置于危险的境地,他仿佛变成了明处的兔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周围的暗影里,潜伏着恶意的猎枪。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卢卡斯躲过了一记冷枪,但是他不知道下一次会在哪里等着他,以何种形式出现。他与集体的关系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本是森林中优秀的猎人的卢卡斯,就这样沦为了潜伏在阴影下那些阴暗人性的猎物,他们牢不可破,不可说服,他们等待着时机,给卢卡斯致命一击。事情的真相开始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成为了围猎的目标,恶意的发泄体,猎手眼中的鹿,集体的猎物(署名党阿飞,转载请注明作者名及出处“时光网”,违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