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中旬的深圳,夏季的味道已经开始在大街小巷弥漫,它提醒人们做好准备,开始迎接半年漫长的炎热。我也因为闻到这种潜伏的气息而倍感焦灼。
作为一个深圳人,看这部电影是别有感触的。因为镜头中处处都是曾经经过的路,点滴都是见过的景。亲切感油然而生。熟悉的罗湖口岸,是最早通关前去香港的路径,水客们在这些港口聚集,电子产品和进口奶粉是他们最热销的代购;深圳一向清洁空旷的林荫道,就在阿辉(陈坤饰演)经常吃路边摊的地方,香港大排档的汤粉和炒饭,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小食。还有香港叮叮当当路过的列车,密密匝匝满是青枝绿叶的山道,还有刘嘉玲。刘嘉玲凭借此片中出色稳定的表演,刚刚获得2014年大阪亚洲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
刘嘉玲是一个传奇的女子,年少离开大陆去香港谋生,曾因不会讲粤语而屡遭轻蔑和耻笑。青春时的刘嘉玲也有过嫁入豪门的愿望,当时她与许晋亨的恋情在香港八卦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富豪中途悔婚,刘嘉玲成为全城的笑柄。这种一落千丈的感觉,换了普通女人,要喝药要哭骂,也都绝不奇怪。
但是刘嘉玲挺了过来,她的面容轮廓中有一种韧性。她行走于风口浪尖,周旋于众多传闻和绯闻之间。这个女子以阴柔顺滑的身段,适应着一次次的失意,挫折乃至她的坚持换来的,苦尽甘来的顺遂。
著名娱记黄佟佟曾说,刘嘉玲的经历,换了别人,自杀几次是有的。刘嘉玲活得很好,一个平凡出身,相貌并不是非常出众的女人,成为中国最高端的女星,各大奢侈品生意的宠儿,她以精致的妆容,柔软得体的苏州口音话,咬字清准缓慢的吐字方法成就了自己独特的视听风格,每每出席代言,刘嘉玲必定穿戴华贵考究,艳惊四座,她把自己经营成为了这个拜金时代中极少见的贵族女子。
清准,不紧不慢的普通话发音,我只听两个传奇女子开口讲过,一个是刘嘉玲,一个是林青霞。在炫目的光影世界里,她们都拥有难得一见的格调和自我的节奏。
《过界男女》是一部很沉静的片子,虽然结局不怎么完美,看完却让人舒适、安生,这是流畅舒展的镜头和刘嘉玲一贯冷静的范儿所带来的。刘嘉玲hold住了一个富豪太太众叛亲离,逐渐崩溃的全程,从富豪太太群中的凤凰,领头举办慈善晚会,到跟丈夫打电话不通,跟女儿打电话不通,到丈夫生意失败,她的信用卡被冻结,被丈夫抛弃后,她依然急着提出来现款奔来请朋友们喝下午茶,不惜跟牌屋陌生男人一夜情来换取支付司机阿辉(陈坤)薪水,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风光。刘嘉玲把李太太这个人物的层次感和身世的渐进落魄演绎得贴合默契,在其中得体,从容和困窘,失落。故事里的眉宇带着故事外嘉玲招牌式的优雅和自信。
有点年纪的女人自有风情,《海上花》里刘嘉玲把一个精明经营,从容斡旋的高级青楼女子演绎得特别有烟火味道,兰花指间摆弄一杆细细的铜烟枪,徐徐吞吐出世间的风凉和在风月场里的生存睿智。人一有经历,就有了气质,角色就不会垮,你只要给她符合她的气质的角色,一定不会错。这次刘嘉玲的角色完成度很高,相当丰实,把一个孤独,落寞而又逐渐家破人亡的富家太太,演绎得入木三分,回眸荒凉。一个角色撑起一台戏,李太太用自己的优雅,镇静,极度克制的落寞和慌乱,完成了一个高难度,戏剧化剧烈的身份表达,惹人怜惜,令人敬佩。
谁在世间,不经历多番沉浮。鼎盛时期的辉煌,正如李太太立于舞厅中部,众星捧月般练习慈善晚会的发言辞;人到了谷底,被生活逼迫,做很多事都是万不得已,李太太焦头烂额地满世界找消失的丈夫,应付只会要钱的留学女儿,变换家里风水摆位求提升运气,到最后住房都被丈夫抵押掉,不得不低价贱卖藏品,甚至委身于一夜情的陌生男子来换取金钱,支付司机的薪水。李太太想尽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来应对变故,抵挡灾难。当这一切发生时,她的家人都离她远去,仆人辞职,家里遭窃,当金钱的后盾撤离时,她站在路上掩面而泣,才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这也许是通常富豪们的困境——有钱了,亲情少了,孩子们被送到很遥远的国外念书,丈夫成日忙于生意,钱多欲望多,把人隔开了。可是刘嘉玲没有演这个人物的可怜,她演了她的焦虑,恐慌,孤独,脆弱。当阿辉利用李太的奔驰偷拉自己怀孕的老婆过境,到了香港拦的士送老婆入院生产,李太被独自抛在了后面,她也帮助阿辉成全了他的家庭,但是没有人帮助她,她只有一个烂摊子。李太一时间因为痛苦和孤独而佝偻着身子,不过只有短暂的几秒,刘嘉玲把这一切演完就擦了擦眼泪,自己提了包关好车门,慢慢往山上的住宅一步一步走去。
刘嘉玲饰演的李太让我们看到成熟的女人对自我的情绪的自制,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何方。这不仅是李太太的魅力,也是刘嘉玲本色的刚强。戏里戏外,她都成就了一个靠自己打拼的女人应有的风骨。
如果说陈坤饰演的阿辉每日焦灼于给未出生的孩子一个港人身份,是最基本的身份追求;那李太太则开始丧失她的身份,起初她的富有,稳定,后来是她的温饱,再到最后的朝不保夕。他们两个都是香港人,一个希望让内地二胎出生的孩子获得香港的户口,另外一个则在失去上流阶级的地位和头脸。电影里有很多他们俩对比的镜头,在凉台上独自出神的李太太和阿辉;在车里满腹心思,空望外面的李太和阿辉;夜里挣扎、寻找和等待的李太和阿辉,经济问题带给他们共同的紧张和不安,跟家人的隔膜,身份遗落的恐慌。一个棘手的困境都需要他们靠自己去解决,他们都身披一种疲惫的孤独。两个人故事和情景的并行,有着微妙的相似和差异,被镜头剪辑谨慎地缝合和对比,耐人琢磨。
每种生活都有它必须要面对的瓶颈。在这个一日多变,飞速增长的金融时代,富人们焦虑于大盘股指,分分钟变化的资产,和他们分分钟都不稳定的上层地位,分分钟要得体华贵的示人。上流阶级的面貌和做派,经营起来也很不易,周围名利场的朋友分分钟都在观察你,猜测你真实的生活状况,考量你的实力,考虑还要不要继续跟你做朋友;底层的居民也焦虑生计和安定,生活细微的变故——意外到来的孩子,都令他们心力憔悴,措手不及。阿辉同是私人司机的伙计,天天期望着能买马中奖,获得阶级的提升,暂缓经济出现的问题。《过界男女》展示出了香港社会普遍存在的身份焦虑问题和它所经受的金融巨浪的拍打和现实生活真实的压迫。
香港的历史颇多周折,从最早的殖民地时代,被美国,日本占领,到属于英国,又回归祖国。在香港的街头,充斥着各色人等。有印度人,菲律宾人还有韩国人,美国人,英国人。香港的超市至今也很有英伦的特色,会供应英式培根或生食的火腿。电影《岁月神偷》里就历数香港的出身和经历,港人不断变幻的命运际遇中漂泊,努力寻找归属和稳定,不得不在每一次归属的变化中,不断调试自己的身份定位和归属感。这对于他们是件艰难的事,可港人自有生存的顽强和坚毅,他们始终抱有对生活的信心和奋力拼搏的劲头,就是因为这些,才成就了这座香江城市的沉浮与传奇,以弹丸之地屹立于世界金融的中心,也是影视文化界举足轻重的头领。刘嘉玲出身不是香港人,但她活得就像一个女版的香港,她在自我多舛曲折的命运中,成就了自己。不论是香港还是刘嘉玲,不能不说是辛苦中创造的奇迹,艰辛中的胜利。
《过界男女》没有描绘不切实际的爱情,却栩栩如生地描绘了众人的生活乃至生存,当他们遭遇危机和变故时,他们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不得不硬起头皮来挣扎的姿态。奋力生活是每个人的本分;乐观和坚持是重要的态度,人若是秉持积极的态度,相信命运迟早会有转机。阿辉终于把老婆接到了香港生产,而李太太并没有被困境击垮,奔驰车曾是他们俩都安住的地方,当它坏了,他们都靠自己的方式走了下去,虽然这份隐忍与坚持没有明确被表达出来,不竭的、坚韧的生活意志是能被感受到的。
就是这部淡然细致的电影和处变不惊的女主角,带来了南方闷热三月里,那阵阵清凉的风(署名党阿飞,转载请注明作者名及出处“时光网”,违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