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并没有笑,因为他并不是想搞笑,他只是做他自己,这也是他做不到的事。在一层假面之下有另一层假面,然后还有一层假面,在那底下是生疼的暗处,他的人生,那是我们谁也不了解的。
——丹尼尔·华莱士
一张杂志广告单附印的百万美元奖金通知,展现了一个通俗老套的商品推广把戏。没有人会相信。就像买一张福利彩票,售票员告诉你奖金额度高达500万元,你并不完全期待地买了,你自然也知道自己几乎不会撞到幸运,只是习惯了接纳所谓的一点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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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广告单送到年老的父亲伍迪手上时,如一般会中套的老年人一样,他信了,并因此变得执著。电影以黑白影像来承载这一段荒诞的寻宝故事,体现了一种复古的追求。你可以通过汽车、空调来判断这是一个现代的背景,事件发散的人文核心却是可以搁置在任何一个年代,在这个既属于过去又属于现在的时代里,父亲伍迪与儿子大卫交融的两条线成为了故事的梦境与现实。在一次踏上旅程的父子相伴而行中,这种虚实的模糊界限被连系起来。
老年痴呆的父亲伍迪过去的一生,并未由年迈的老人直接讲述,甚至痴顽的他都不能明确表达出自己的固性,所有行动都是一种意识下的重复。在启程的旅行中,儿子被设置为父亲的陪伴者,也成了其内心故事的间接表述者。在霍桑镇的酒吧里,母亲对儿子说:“你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男孩,漂亮的小男孩。你可知道在你很小的时候,路人会在街上把我拦下,然後和我说你有多么可爱。很多人都以为你是女孩呢!”这句话很明显地凸显了大卫安静内敛的性格,也正是这种不同于大大咧咧男孩的优柔特性能够使得他成为父亲形象的侧面表现者——一个善于倾听的儿子。
伍迪处于梦境,却又不是完全迷失其中。他掉假牙时与儿子发生的对话,甚至辨不清到底是谁玩笑了谁。他一次又一次地离家去领奖,最後却清楚地对大卫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想要一辆新的卡车,并想为两个孩子留下一笔钱。
在霍桑镇上,大卫通过周围事物(酒吧、老房子、空调的故事)渐渐窥探到了父亲的梦境。战场上下来的人,内心永远有一道无法平息的伤痕,沉溺痛苦者创造一种虚实相间的生活藉以逃避现实。某种程度上正因为此父亲才忽略了对孩子的爱。在镇上的墓园里,父亲、母亲、儿子三人拜祭死去的人们,母亲在这个庄严之地流露出针对过去的满口不雅的话,照亮了这个过去而来的阴暗一隅。墓地之后,大卫见到报社的佩格阿姨,父亲曾经的情人,从她那里了解到父亲年轻时更多的往事,并开始真正理解老人的梦境,决心陪父亲完成这一次领奖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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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蒂姆·伯顿导演的电影《大鱼》里,父亲总是給小儿子讲一些“真实的童话故事”,儿子小时候听得津津有味,长大後才发现那不过是父亲对事物奇幻化的结果。在《大鱼》最後,孩子体会到了父亲的生活态度,切身体会了其赋予生活美丽的内心,明白了“真实的童话故事”不过是“童话般的真实故事”,并依然相信了它。本文的第一句引言,即来自电影的原著小说,丹尼尔·华莱士所著《大鱼》。
《大鱼》剧照
在电影《内布拉斯加》中,同样展示的是一段父子情感交融的过程。我们可以在影片后半部分看到,深入父亲内心、与其站到同一战线上的儿子大卫,直面那些得知父亲发横财、意欲分一杯羹的亲戚朋友们,最後甚至发生肢体冲突,捍卫父亲梦境的决心就像捍卫自己的梦想一般凛然。
父亲的“幼稚”举动最终曝光在众人面前,引来酒吧老头子们嘻笑一片。父亲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体弱如愿。大卫努力了,却也看到梦境破碎了,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告诉父亲要释然。父亲艰难地满口允诺,然後第二天清晨穿上医院病服,再次偷溜出去领奖了。
印发广告的杂志社做戏做足了全套,业务员像模像样地在电脑上输入了几个数字然後告诉老人:“不好意思,你的号码没有中奖。”但象征性地給了一个纪念赠品:一顶帽子。大卫问工作人员:“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她回答:“是啊,过一阵子就会有,通常都是像你爸一样的老人。”当看着痴呆父亲一遍遍离家出走、搅得家人精神混乱时,你不由得对那个乱印广告的杂志社大为光火。但到他们假装正经地为老人圆梦时,却也为这细微的善意触动。故事到最後,伍迪当然没有将自己的百万奖金之梦成功地照进现实。唯一的一顶帽子也非寻获的宝物。
真正的宝物在路上,父亲和儿子双双得到的情感救赎也都在路上。影片一开始,警察问伍迪的两个问题:“你从哪里来的?你要上哪儿去?”我想,答案就是归属,关于亲情情感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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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孔子集语》
似乎通常以来,东方人比西方人更加注重“孝道”,也更为强调“家族”的统一而非单体的独立,种种缘来既与历史文化有关,也与国情体制相关。“以幼养老”造就了中国文化里的亲属关系,因此看到看到内布拉斯加的孩子将目光凝聚到年老的父亲身上时,难免有些疑虑。
导演亚历山大·佩恩是内布拉斯加人,除了《内布拉斯加》外,他还有另外三部影片在内布拉斯加拍摄,分别是《公民露丝》、《校园风云》和《关于施密特》,可见他的故土喜爱之深,本片亦是其故土情结的一次回归。正如前面提到的,黑白交错的内布拉斯加风光及游走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不同人,都是这种情感的模糊化处理体现。在导演的复古镜头下,记录般的影像不禁促使观众去思考这段剧情,想象自己年老时的状态,是否像伍迪一样痴傻迷糊,然後回神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观众融入故事的又一梦境最终映射了另外一种现实。电影本身即为一种梦境,照应的是当下的时刻,我们所处的时代。通过两小时短暂的代入,我们明白《内布拉斯加》不过是另一个讲述“大鱼”的故事,而在这个故事里的梦境中,父亲和儿子,故事外的现实里,你与我,都需要一次关于情感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