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写《极乐空间》的影评,我特意看了导演尼尔·布洛姆坎普执导的《第九区》,我发现这两部出自同一个导演的作品在结构与社会喻指上有惊人的契合性与相似性。如果我们把它们结合起来看,相当有利于把《极乐空间》中的某些符号与特定情节意义清晰化,确定其的指向与意义,这两部电影的思想与喻指是如此精准,生动,深刻,清醒,虽然电影中这种对现实的批判性和指向性随着商业电影注定的庸俗结构与草率结局而很快模糊和陨落。一个构架宏伟,对社会有所体悟的电影不得不因为思想上的浅尝辄止,没有持续的建设性与深入性而陷入了前后矛盾与仓促,无论形式还是内容上的头重脚轻都让人觉得惋惜。这两部电影制造了一瞬间的某种精神幻觉,一种幻想,而这种脱离实际的幻觉恐怕只属于两个小时的银幕,无法实现与现实生活的对接和拥有意义。
阶级与资源:
在科幻世界所虚拟的贫富分化,移民潮,阶级之争。《第九区》中外星人的野蛮,混乱,肮脏,智力低下,他们直接和某些非洲国家的人民混居在一起;抢吃猫粮与轮胎,丧失家园与劳动性;而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与领袖的美国白人则负责对他们发号施令,管束或压制他们。在《极乐空间》中,地球贫民不得不忍受地球已经日渐恶劣的生存环境与繁重苦闷的劳动,严重失业,住在贫民窟里,没有教育和文化,没有医疗与社会保障。而上层阶级却依靠财富与权力居住在远离地球的某个环形太空站上,汲取并享受着地球精华的一切:无污染的空气,美不胜收的环境,先进的医疗设备,强大严密的公共警察与秩序;当然即使他们住到天边,也得继续依靠地球上的劳作与资源补给,这个外貌仿照好莱坞与比弗利豪华山庄而建的太空站对现实的隐喻可谓不言而喻。说到底不论人类有本事乘坐飞船在宇宙中行走多远,资源永远是一个扼住咽喉的决定性因素,矛盾与阶级产生的根源就来自于对资源的争夺与控制,地球永远是母体与生命的来源。从这个层面来说,在发现另一个能孕育生命的星球之前,在能搞定从地球到另外一个星球行走居住的一切高科技装备之前,我们不论任何阶级,任何人种,都要放弃一些不着边的太空移居幻想,放弃对彼此的敌视与偏见,保护资源,保护地球。
《第九区》和《极乐空间》如实反映了现实生活中财富和权力的强大作用和正在全球范围逐渐产生与凸显的阶级分化。精英社会物质的极大丰富,医疗福利极大先进,社会秩序与安全的极大被保障,与移民、第三世界国家贫民朝不保夕、拖曳前行的艰难生活状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值得注意的是,《第九区》中的美国人抱怨几百万外星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领土上,给社会资源与生活空间造成了太大压力,有些举止激烈的群体甚至要求驱逐他们或者干脆灭了他们。但是当外星人凭借自己残存的某些精英智慧(注意,这种智慧与觉悟只属于几个外星人,其余的外星人每天只知道扒垃圾抢猫粮)试图重启飞船,离开地球回到自己的世界时,美国精英集团居然不惜一切要阻止这一进程。
一方面鄙视,嫌弃,压迫,专制;另外一方面却千方百计地阻挠其自强自立,反对其自由和回归自我家园。西方精英社会意识形态的统治性与奴役性,和强烈的自我优越感与控制欲在这场自由之战中得到了很好的诠释与展示。
我们的未来
一个英雄出现了,问题是这个英雄很快就失去了健康的体魄,遭受辐射或承受了某种基因变异,变成了一个介于机器人和人之间的产物,《第九区》中的维库斯的变异过程像极了遭受重度核辐射之后的典型症状:发烧,呕吐,指甲与牙齿、皮肤陆续脱落。而那一小罐导致他变异的荧光色液体,从外表来看跟核辐射资源高度类似。这也是导演对于人类未来的担忧和预测,这绝非杞人忧天。事实上,资源的匮乏促使各种类型的核电站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得到广泛开发与利用,而它们并非百分百的安全。日本福岛核电站的高辐射泄漏就是一个典型的负面例子,科技超群的日本人对这些强辐射垃圾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它们成吨地排入海洋。把这些致命垃圾塞回大自然手中,像甩掉一个烫手山芋,不过请记住大自然会把基因畸变等一系列因果报应加倍奉还。麦克斯经受的高强度辐射使他的肌体与生命迅速萎缩,不得不依靠逐渐强大的机器与科技来重塑肌肉,延续生命。装备高科技的麦克斯变成了科技与人的合体,这也许就是导演所设想的人类的前途,一个寄生于强大科技的脆弱肉体;《第九区》里维库斯在脱离人形之后,也逐渐变成了外星人。他们在两极分化的秩序社会拥有了一个暧昧不清的身份与意识,游走了两重天地,既掌握着精英阶级的致命秘密,却又对底层贫民(或外星人)充满归属感与同情。
在《极乐空间》这部电影中,人们的关系起初是分裂的。麦克斯一心想要摆脱困境,无暇顾及儿时玩伴Frey及其患癌的女儿,他们起初互相充满误解与对抗;Frey在关键时刻展露的救护与博爱的精神,对比了极乐空间的鹰犬领导者Delacourt的狭隘与自私。Delacourt(朱迪·福斯特饰)轻松就可以救治Frey的女儿,但她拒绝这样做;而当她死去时,Frey非但没有记仇,而是第一时间试图去帮助她,为她止血。Frey在整部电影中展示了人性中真实的求生欲望,也展示了其中宽容与柔韧的一面,救助同类的本能。这也许是导演企图想向我们说明的,爱与无私才能打动钢铁战士,而牺牲精神才能挽救世界。
值得注意的是,在高级文明栖息的太空站,总统是个黑人,负责具体管理太空站的则是一名强势的女性,多年以来,朱迪·福斯特饰演过很多不同的角色,但她宽阔的肩部和富有标志性的强悍的走姿却始终不变。在出镜不多的机会中,朱迪·福斯特成功演绎了女性领导者Delacourt的果决,坚毅却又因为压力而始终烦躁不安,胸闷气短的精神气质,这是对美国当下社会统治阶级的生动模拟,也带给我们几分期许——也许在文明发展的未来,人们可以消除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女性与有色人种能拥有领导席位与更多话语权;而马克思白人男子的身份却代表了一种传统秩序的重返与争夺,白人男子们杀死了女性领导人,废黜了黑人总统,夺回了从天上到地上的领导权,天下公平,地球上的居民也一样享有前往太空站的权利,这个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尾却深深让我陷入了忧虑。如果大家都接受了先进的治疗,长生不死,那地球将因为不断膨胀的人口而陷入怎样的崩溃与困境中?这种医疗机器的诞生本身就违背了自然社会的生存与进化规律,破坏了自然界的新陈代谢之链,过多的人口能导致太空站最终陨落,最后的结局是我们只能重返地球,面对肮脏的环境,已经遭受破坏的自然,被机器修复并不断壮大的人口将难以为继。到那个时候,麦克斯通过自己的牺牲所期望达到的绝对的公平与平等,是否将成为毁灭我们自己,毁灭地球的直接原因?
电影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也许导演也意识到这个故事再讲一句就要崩盘。这是个瞬间天堂,一个关于社会形态的白日梦;它解决了一种不平等,随后它将引发因为绝对的平等与共享而带来的更大的危机,这种极乐理论很快陷入了自相矛盾与行将破灭中。
整个人类社会最好的路径究竟在哪里?也许就该顺其自然的进行下去,一方面要接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顺应自然与社会发展的规律;而另一方面,人们又力所能及的,在自己所能达到的良心、道德与法律范畴内,努力保护弱者,压制强人,构造一种相对平衡的社会体恤模式,把整个社会结构维持到大部分人能够忍受、承受的程度上,这也许是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好,应付到最好的一种结果。
人人平等,享乐不死的愿望只能存在于某个遥远的,闪闪发光的极乐天堂中,它注定是一个银幕幻想,触不可及的梦,无法达到的远方。身在世俗中的众生,则或许更像《第九区》中的维库斯那样,三年之后外星人并没有回来拯救他,而他不得不混迹于市井中,一生忍耐,寻找,挣扎求生,不希望放弃自己,背负跟我们每一个人一样的沉重肉躯,迎接并承受跟我们每个人一样的现实命运。(署名党阿飞,转载请注明作者名与出处“时光网”,转载前请先与作者联系。违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