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名单已在上星期公布，《鸟人》与《少年时代》分获九项提名领跑且平分秋色。前者使我们体验了“一镜到底”的话剧式表演和“虚实相接”充满超现实主义的镜头语言，后者则让我们见证了从导演到演员前前后后“十二年如一日”的坚持和诚意。
其实在更早些时候的金球奖上，《少年时代》甚至打败《鸟人》成为最大赢家，一举囊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女配角三项大奖，《鸟人》则凭借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编剧惜败给前者。然而金球和奥斯卡之间向来如同天平的两端、长久保持着似离似合的暧昧，由此几乎可以预判，今年奥斯卡小金人会更倾向于更加商业和主流的《鸟人》也未尝不可。
事实上，通过观影比较可以看出，《鸟人》其实倒吸取了不少今年奥斯卡佳作的精华。比如《布达佩斯大饭店》中的豪华阵容和摄影炫技，《爆裂鼓手》中的爵士鼓配乐演奏，《消失的爱人》里的中年情感危机主题，《少年时代》中导演的诚意与坚持，《夜行者》及《狐狸猎手》中分别代表神经质与深沉派的演技等等，多多少少都在《鸟人》中有所体现。因此，其作为今年奥斯卡目前为止的最大赢家之一，也应该是实至名归。虽然剧情叙事和主题揭示上走了“为艺术癫狂”的老套路（这一点通过对比《黑天鹅》尤为明显），但在摄影手法、演员演技及配乐上绝对值得称赞。
在电影中长镜头的运用并不少见，很多类似的电影譬如《俄罗斯方舟》、《寂静的房子》甚至是香港导演杜琪峰的《大事件》中也都用到这一手法（更多长镜头电影可参http://news.mtime.com/2009/12/28/1422085.html）。因为讲究一气呵成，所以画面运用对导演、摄影、演员（无论主角还是群演）、场记等等之间的默契配合都要求十分准确到位，力求真实而无差错。可以说，《鸟人》在这一点上做得十分有诚意。由于大部分场景都是在百老汇的圣詹姆斯剧院内拍摄，摄影空间多是狭长的走廊和拥挤的房间，加上各种群演的来往穿梭营造出真实的剧场气氛，想在这种复杂环境下运用长镜头并非易事。况且每一场景都会出现大量对白以及许多超现实主义镜头，所以对演员演技和走位要求都更加苛刻。因此，拍完这部电影的摄影师或演员们或许都可以去撸啊撸游戏里充当大神，各种出神入化的走位相信拿下四杀五杀都能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电影中，除了长镜头的炫技足够吊人胃口外，演员的演技也是相当出彩。正因为曾扮演过几任的蝙蝠侠系列，“鸟人”迈克尔基顿对其角色的把握可谓是驾驭轻熟。而和现如今年轻一代的“钢铁侠”小罗伯特唐尼、“蜘蛛侠”安德鲁加菲尔德以及新任中年版的“蝙蝠侠”本阿弗莱明相比，迈克尔基顿这位曾经粉丝眼里的“超级英雄”心里必定也尝过“过气后被替代”的痛苦滋味。其实讲述“后超级英雄时代”主角们面对生活面对未来挣扎与苦恼的题材，“视觉系”大导扎克施耐德2009年便以一部《守望者》一鸣惊人过。但显然和《鸟人》风格大相径庭：前者更像是给漫粉们看的意淫漫画书，后者则更像是名中年戏子的无助呐喊和告别宣言。“最佳配角提名”爱德华诺顿的表现也相当抢眼，他曾经在《搏击俱乐部》中被布拉德皮特饰演的另一个极端自己折磨得各种压抑委屈和满肚怨气，而这一次终于也以对手的身份把迈克尔基顿搞得神魂颠倒、落魄不堪。实话说，爱德华诺顿的角色倒真有点像基顿的极端一面，不停配合另一个“鸟人”声音左唱右和地鞭策基顿并向他灌输真正的“超人哲学”。
提到“超人哲学”，突然想起哲人尼采曾提过的“上帝已死”的观点，其为的是去解决“在传统价值全面崩溃的时代，人如何重新确立生活的意义”。当然，这部电影或许远远没有达到哲学思考的范畴，而只是在讲述一段中年过气演员遭遇生活事业双重打击的人生经历，而迈克尔基顿曾经扮演过的“鸟人”，也恰恰是他心之向往的一种摆脱不幸遭遇的途径。
所谓“超人”，有人认为是“希望能超越自己，超出认知局限而达到某一种人生高度”，也有人认为它“只是我们在遭遇困难时想要提高自己去跨越的这种臆想下的产物而已，是我们想要变强变优的体现”。换句话说，有人把它当成是走上人生巅峰的理想，有人只是把它当成痴人说梦话的妄想。不可否认的是，大部分人心中或许都希望有这样一种驾驭万物的本领，像片中结尾迈克尔基顿幻想自己翱翔在纽约繁华街道的上空，窥视着如蝼蚁般的人群，心想着这群“渺小无助而又愚蠢的人类”。
片中有一段情节很值得玩味。在迈克尔基顿“成功”演出完最后一次预演后回到自己的化妆室，石头姐饰演的女儿当时也在。两人在谈到“是否准备好明天的首演时”，基顿首先承认说自己演的这出戏就像是自身的一个缩影，如影随形，又好像随时有人拿个小锤子在敲自己的睾丸（可简译为蛋疼或蛋碎），看似成功，其实惨得一塌糊涂：配角意外受伤，新上任的配角又咄咄逼人好像总带着“主角光环”，糟糕的婚姻，搞不定的女儿……而这时听得似懂非懂的女儿，拿出了她在戒毒所时用卫生纸做的一个“星球简史”给基顿看。她指着卫生纸上画的一个个黑点说道：“这些代表了这颗星球存在过的60亿年寿命，每个点代表了一百年。”整整卷了厚厚一团，看起来好像跟“香飘飘奶茶”一样都很壮观哦，可是呢，石头姐突然又拿出了小小的一片卫生纸递给老爸手上，说：“这个，是人类诞生的时间——15万年。”老爸惊讶地哇哦了一声，石头姐接着道：“我想它提醒了我们，自己的雄心壮志究竟是值多少。”基顿听后顿了顿，看了眼女儿，不知所言，只是怂怂地答道：I was a shitty father, wasn’t I? 女儿随后表情淡淡地说“还好而已”（Just fine）,而基顿蛮不在乎地拿起那片纸擦了擦嘴。石头姐瞪大了本来就快凸出来的眼睛道：Dad, you just wiped out the entire human beings（你刚才擦掉了整个人类史）…这一段蛮有趣味的对话，细想起来其实倒有一丝隐喻。
其实迈克尔基顿在片中的成就，比起很多平凡人来说应该很值得骄傲和知足，然而他依旧对生活充满不满，对事业诚惶诚恐，从片头一开始就抱怨说人类何以沦落至此，在这个像垃圾堆一样的、闻起来似睾丸一般的地方。他渴望获得更大的成就，为此很努力很拼搏，却也不知不觉疏离了爱人，疏忽了女儿；他渴望成为真正的“鸟人”，俯瞰众生，笑傲人生。可他忘了同时他还是丈夫，还是父亲……就算真的成为“超能力者”，跟地球比起来，跟苍茫宇宙比起来，他的这点“成就”又算得了什么呢？
梦想有时候跟欲望一样可怕，因为它们都深不可测，没有边缘。偏偏倒是许多身边摸得着看得见的幸福，人们却往往不在乎，不珍惜，渐渐地，自己也变得不再快乐。
那么问题就来了，做“鸟人”真的会快乐吗？或许每个人的愿望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一辈子连飞机都不敢坐，因为他们害怕那种脚不着地、心悬半空的惴惴不安和虚无缥缈。与其在天上飞、过着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惬意生活，倒不如脚踏实地，去拥抱就近的幸福。
套用《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结尾的一句作为结尾吧：
毕竟人类，不会飞翔。
文 /老男孩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