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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裂鼓手》:达米安·沙泽勒,我就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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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达米安·沙泽勒今年刚好30岁,这个年龄在导演界顶多还算个刚上道的后生。和奥逊·威尔斯、让-吕克·戈达尔这样的大咖比起来,他显然不是什么天才。威尔斯和戈达尔分别在26岁和29岁时,用自己的处女作奠定了他们在影史上不可磨灭的地位。这哥俩也向来以敢于打破和重建电影规则而为人所津津乐道。不过还是老话说的好:要想打破规则,就得先了解规则。通过自己的首部长片《爆裂鼓手》,达米安·沙泽勒毫不犹豫地告诉了我们:他已经掌握了几乎所有常规的电影规则。

 

  《爆裂鼓手》没能在奥斯卡上获得大奖,其实并不算亏。毕竟局限于师徒二人的叙事,显得格局太小。如果影片能够把整个故事放在爵士乐日渐式微而又略显神秘的社会文化语境里,增加一点人文内涵和传奇色彩,或许会有更多的胜算。而且,《鸟人》的“伪一镜到底”和12年磨一剑的《少年时代》看上去都很能唬得住人,它们都不同程度地在技术和观念上打破了人们习以为常的规则。有意思的是,“墨西哥三杰”中的阿方索·卡隆和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已经凭借摄影师艾曼努尔·卢贝兹基高超的长镜头摄影技术,包揽了近两年的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如果至今与奥斯卡尚无缘分的吉尔莫·德尔·托罗也把艾曼努尔·卢贝兹基拉过来捣腾出一部长镜头电影,兴许还能创造出“墨西哥三杰”蝉联三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艾曼努尔·卢贝兹基连续三年获得最佳摄影奖的影史佳话。

 

  其实,我更愿意相信,奥斯卡的那些评委们是从“魔鬼”导师弗莱彻身上获得了启发,虽然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太早或者太容易得来的成功有时会毁掉一个勤奋的导演。

 

导演达米安·沙泽勒看上去还有些稚气未脱

 

  正如上文所说,达米安·沙泽勒已经掌握了几乎所有常规的电影规则,但也仅仅是常规。《爆裂鼓手》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导演风格,无论是从画面构图、镜头运用,还是叙事的角度来说,都显得十分中规中矩。虽然影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剪辑奖,但影片中的剪辑在技术上也似乎没有什么突破,和《谍影重重》系列或者一些炫酷的好莱坞动作大片比起来,也实在算不了什么。有几个地方的音效处理也很不错,比如弗莱彻在拿苏音乐室挑中安德鲁时,通过声音的处理放大了整个拿苏音乐室的沮丧情绪和安德鲁得意的心情之间的对比,甚至造成了一种慢镜头的错觉。但这些音效的处理手段其实也很常规。总之,就是一切都很low、很常规。然而,谁都不能否认,《爆裂鼓手》是近些年难得的一部能够把人看爽的电影。

 

  在《爆裂鼓手》中,你很难找到多余的镜头。除了影片最后插入的父亲惊愕的表情稍显夸张之外,每个镜头都在试图表现出更多的含义。影片刚开始不久,一个妮可的极短的特写镜头,不仅表现出她遭到安德鲁拒绝后的尴尬表情,还告诉我们她看上这个19岁的大男孩了。在拿苏音乐室的一个定场镜头里,安德鲁像个公猴仔一样坐在架子鼓面前,他背后窗框的线条像一排钉子一样把他死死地钉在音乐室的偏僻角落。安德鲁弓着腰、伸着头,望着相谈甚欢的其他同学,他们在空间距离上的疏远,告诉我们安德鲁不被这个群体所接纳。而画面前景中钢琴巨大的琴腿与安德鲁弱小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告诉我们,眼前看到的是一个孤独无助的亟需拯救的少年。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一个个举起来实在没有多大意思。如果有兴趣,你可以挑个安静的时候一个人把电影再看一遍,你会从中发现更多有意思的细节。实际上,影片中每一个镜头都值得初学者反复观摩学习。不仅包括镜头的角度、景别大小的控制和画面的构图,还包括单个镜头的持续时间。因为时间在很大程度上关乎着节奏,这对一部以音乐为主题的电影来说显得尤为重要。《爆裂鼓手》绝大多数镜头的持续时间都很短,有些甚至还不到1帧。拿安德鲁进入弗莱彻音乐室的第一次排练来说,排练刚开始不久,弗莱彻发现了一个错误,他叫了一个暂停,迅速抖出了一句脏话:“巴克,那不是你男朋友的鸡巴,别赶着高潮。”这句话连同弗莱彻的手势加在一起不过4秒钟的时间,而画面却进行了8次切换,也就是说镜头数达到了9个。

 

1句话4秒钟9个镜头2个安德鲁的插入镜头

 

  其实这9个镜头里神奇般地出现了一个穿帮镜头。弗莱彻伸出右手打算叫一个暂停,但画面一切,他的动作却落到了左手上。由于画面切换的速度实在太快,我们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察觉到这个错误。不过,这个穿帮镜头倒为我们揭示了两个习以为常的剪辑规律。在某个镜头里开始这个动作,在下一个镜头里结束这个动作,剪辑点往往落在这个动作结束的时刻。这甚至可以称为剪辑的最高法则。我们在几乎每部电影里都能看到它的存在,在动作片里表现的尤为明显。我们经常看到演员抬出手臂打算做出一个狠狠挥拳的动作,然后镜头一切,他的拳头果真啪的一声落在某个坏蛋的脸上。这样既可以省略动作的中间过程,还可以使画面变得极其连贯而且富有节奏感。明白了这点,对初学者来说尤为重要。下次你拍电影时,别再傻不拉叽地让你的演员把拳头狠狠地砸在另外一个演员的脸上,以为这样叫献身于艺术。这些演员可能都是你身边的亲朋好友,他们无偿地为你拍片子不是为了受到伤害。除非是出于自愿。比如《爆裂鼓手》中弗莱彻狠扇安德鲁耳光,便是他俩私下里商量好的。但他们是否真的在扇耳光,观众根本无法分辨出来。又比如在拍摄《老井》这部电影时,为了追求真实的效果,憨厚的张艺谋果真三天不吃饭,把自己饿的昏天黑地、找不到北。但其实饿个三两天根本看不出来效果,只有长期的忍饥挨饿才能达到一定的画面质感。当然,这种为艺术献身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

 

  尽管《爆裂鼓手》的这个穿帮镜头轻易就能骗过观众的眼睛,但导演和剪辑师本人却不可能没有察觉。这又涉及到另外一个剪辑规律。好莱坞的剪辑师有时候会故意放过那些看似很明显的错误,只是为了使得画面更为流畅或者更富感染力。这一点在《爆裂鼓手》的例子中表现的还不太明显。导演和剪辑师或者是为了增强画面的动感、或者是为了求得构图的平衡或者干脆是因为没有更多的素材可供使用……不过,由于对剪辑点和人物动作的精准把控,他们堂而皇之地“骗”过了观众。其实,如果资金充足的话,好莱坞电影通常会采用至少三个机位进行拍摄。看起来,他们的剪辑师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但选择越多,往往越难做决定。剪辑师一般都会选择画面运动或者人物情绪最富感染力的时刻,是否出现穿帮倒在考虑的其次。因为当你被画面的主体深深吸引的时候,是无暇顾及那些无伤大雅的错误的。

 

  如果再看一遍这9个镜头,你还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弗莱彻纠正巴克的这个错误和安德鲁无关,但导演还是在本就紧张的4秒钟的时间里插入了2个安德鲁的反应镜头。事实上,在开场的简短介绍和课间休息之间,弗莱彻再没有正眼看过安德鲁,但这段时间里至少插入了9个安德鲁的反应镜头。这一方面是在为安德鲁刷存在感,时刻提醒观众,他才是影片的主角。另一方面,则把观众的注意力时刻吸引到安德鲁身上,而安德鲁的注意力又总是转移到弗莱彻身上。快速的镜头剪切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9个插入镜头使得观众可以和安德鲁一起,旁观弗莱彻灭绝师太式的行径。尽管没有意识到,但我们很容易想安德鲁之所想:“God!这货这么牛逼,这么小的失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Jesus,他居然这么较真,非要一个一个试出那个倒霉蛋。”、“Jesus Christ,他怎么能这么做!”……9个安德鲁的插入镜头所产生的代入感,让我们不仅能够一窥人物的心理台词,同时也对安德鲁的危险处境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领悟与担忧,悬念也由此而生。而之后,“悲剧”果真降临。“可恶”的弗莱彻冲安德鲁扔了一把椅子……

 

  作为一部不以盈利为目的的独立电影,它的导演达米安·沙泽勒同样要为了资金而发愁。无奈之下,他把影片的故事拍成了一部短片,并于2013年获得了圣丹斯电影节短片评委会奖。这次获奖让他最终得到了并不十分充足的投资。实际上,这部短片所讲述的内容正是上文所说的“第一次排练”。比较起来,除了对白和细节的一些调整,最终的成片仍然延续了短片的拍摄方案,而且至少有两个镜头是直接取自于短片的素材。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已经大致可以感受到这种拍摄方案所带来的魅力。虽然它看上去稀松平常,一点也不复杂。你甚至还可以说它有点小儿科。但遗憾的是,我们很少能在国产电影中看到如此精彩的场景和如此精细的剪辑。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国内许多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地去想一想:这究竟是为啥!

 

  《爆裂鼓手》是可以当做一部励志电影来看的。虽然它有些不近人情。但它讲述的是有关于天才的故事。天才是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思去考虑人情的。所以弗莱彻可以用一种“灭绝人性”的方式来教育他的学生。安德鲁也可以胸怀坦荡地对他的女朋友耍起二流子,他当然也可以冒着孤独一生的危险来跟自己的亲人朋友们撕逼。这是一个讲述天才的老师和天才的学生之间的故事。

 

  我曾经固执地以为,人们永远也不能友好地长久在一起,因为我们永远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内心。但是,总有些说不透的东西维系在人与人之间,看上去那么脆弱,却永远也不会断掉。就像父亲无法理解安德鲁对于音乐的执着与狂热,但当他以为安德鲁受到伤害时,还是会第一时间陪伴在儿子身边。我们当然可以理解为这是他们割舍不掉的亲情在“作怪”。安德鲁和弗莱彻之间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天使光环

 

  不如让我们回到影片的开头。安德鲁一个人坐在走廊的尽头。他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在头顶白色灯光的映照下,仿佛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天使光环。暗青色调的寂静走廊在画面的前景中形成了一片空旷的留白,摄影机非常体贴地往前移动,好让观众能够看清这个天使般的少年。突然间画面一切,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弗莱彻)站在门前的阴影里。摄影机巧妙地给观众开了一个玩笑,把那个极其客观的推进镜头一下子转换为弗莱彻的主观镜头。如果弗莱彻果真是魔鬼的话,那么从一开始,影片就把观众的视点和这个魔鬼的视点合二为一了。弗莱彻往前迈了一步,灯光照亮了他光秃秃的脑袋和半边的老脸,在另一半老脸上投下了狰狞的阴影。其实,安德鲁总是不无巧合地站立在光明与黑暗之间。还记得安德鲁偷窥弗莱彻在走廊里“挑逗”小女孩的那个镜头吗?走廊外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弗莱彻的半边躯体,留给观众的却是一个模糊的黑色剪影。还有影片最后的那个镜头,安德鲁已经肆无忌惮地释放了自己压抑已久的天才,弗莱彻伸出手臂打算为他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雾化如仙的白色灯光从他的身后传来,却依然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或许,弗莱彻本就是一个天使与魔鬼相结合的矛盾体。只不过,他总是压抑自己天使的一面,用自己魔鬼的另一面来“恶心”他的学生。

 

天使与魔鬼

 

  安德鲁忐忑不安的反应,让我们意识到弗莱彻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然后镜头开始快速地、频繁地在两人之间相互切换,这成了整部影片的常态。多数时候都是安德鲁“痴情”地望着弗莱彻,但弗莱彻却不为所动。直到影片的最后,安德鲁满怀期待地望着弗莱彻。他们四目相接,弗莱彻夸张地张嘴说了些什么,虽然我们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我想,他说的多半就是那句他一直不愿意说出的——“very good”(没准他说的也可能是“I love you”)。 那是我们期待已久的天才乍现的时刻。

 

四目相接

 

  通过镜头在安德鲁和弗莱彻之间不断的切换,影片非常机智地在二人之间建立了一种无法割舍的联系。这种联系总是那样的强烈,甚至连安德鲁的父亲都为之嫉妒。我们当然不能粗暴地把这种联系理解为梦想。因为梦想都是扯淡。事实上,不像国内的某些电影那样,动不动就把梦想挂在嘴上。整部影片都在竭力避免提及类似于梦想这样的词汇。安德鲁想成为天才,可他的父亲却告诉他:“生活就是这样,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了”。在拿苏音乐室里,老师和学生们都觉得安德鲁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脓包。当所有人都习惯性地认为你是一个垃圾的时候,就没有人再愿意费力去发现你身上哪怕一丁点儿的闪光点了。因为,和人们普遍的观念作对,只会让自己引火烧身。只有弗莱彻。当拿苏音乐室的老师露出一脸的鄙视和不屑时,是弗莱彻突然的撞门,狠狠地甩了那个老师一个耳光。只有弗莱彻觉得拿苏音乐室排练的曲目是一堆垃圾。只有弗莱彻告诉安德鲁:“你来这里是有原因的。”尽管后来失狂的安德鲁还是和弗莱彻决裂,但当两个人真正在那个小酒吧里坐下来谈一谈时,你会发现,安德鲁是唯一一个理解并认同弗莱彻的人。安德鲁甚至为弗莱彻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而露出会心的笑容。因为他们都是天才,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这位老师一脸的鄙视被弗莱彻的撞门狠甩了一个耳光

 

  至于梦想,那只不过是普通人用来自我安慰的迷幻药罢了。如果你有梦想,只要去做就好了。永远也不要说。

 

  《爆裂鼓手》的故事非常简单。它不过就是讲述一个执着刻苦的少年心甘情愿地被他的老师狂虐,然后终于情绪崩溃,与之决裂,而后又重拾梦想,终于得偿所愿的故事。导演达米安·沙泽勒显然懂得如何克制,他大量地删掉或者忽略掉与故事主线无关的情节,从而把观众的注意力始终吸引到安德鲁和弗莱彻师徒两人身上。但光有情节主线并不足以支撑整部电影的叙事,始终还是需要大量的看似无关的细节来装点门面。这是一件十分矛盾的事情,如果细节和支线堆砌的过多,势必会使整个故事看上去涣散无力而又漫无目的。我们年轻的导演当然很好地解决了这个矛盾。

 

  我一直觉得,要判断一部电影的好坏,只需要留意一下它是否具有丰富的潜文本就大概能知道个究竟了。美国著名编剧家罗伯特·麦基曾经这样定义过潜文本:“就电影而言,文本是指银幕上的影像以及对白、音乐和音响效果的声带。是我们所看见的东西,我们所听见的东西,人物所说的话以及人物所做的事情。而潜文本是指在那一表面之下的生活——被行为遮蔽的已知和未知的思想和感情。”

 

  一提起潜文本,国内的电影人总是表现的不那么从容。他们总是习惯性地低估国内观众的欣赏水平,总是迫不及待地让影片中的人物“酣畅淋漓”地说出他们的思想和感情。这习惯太坏,像是个魔咒,连经验丰富的法国导演让-雅克·阿诺也不能幸免。《狼图腾》中有一段戏讲毕利格老人带着陈阵去偷窥群狼捕猎,眼看着群狼就要有所行动,在这关键时刻,我们却听到毕利格老人不厌其烦地给陈阵讲解起了草原狼知识。实在让人感觉有点话唠。这就好比做了一个画面精美的PPT,然后再给它配上揭示主旨的解说词。然而,精通PPT的大拿们都知道,即便是PPT也同样要坚持文字越少越好的原则。更何况是电影呢!类似这样解说词性质的文本在国产电影中出现的实在太多,这里就不再举例子了。

 

  导演达米安·沙泽勒正是通过潜文本的运用很好地解决了上文所说的那个矛盾。

 

  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潜文本帮助了弗莱彻的扮演者J·K·西蒙斯获得了奥斯卡最佳配角奖。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是在国产电影中,国内的电影人会怎么塑造弗莱彻这样的人物。他们或许会让影片中的几个学生在去厕所大便的时候、或者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或者在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这样交流——实际上是为了告诉观众:学校里有一个非常牛逼的老师叫弗莱彻,是这里最好的老师。他的学生好多都去了林肯中心。但他非常变态,有一次……对对对,还有一次……他经常像星探一样到各个音乐室里挑选优秀的学生……没准哪天你就被他挑上了……

 

  如果要为弗莱彻写一个人物小传,差不多也就是这样的几句话。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后,电影也就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在《爆裂鼓手》的前一个多小时中(到酒吧那场戏为止),我们没有听到任何直接揭示弗莱彻人物真相的对白或者旁白,但我们已经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上面的结论。影片的第二场戏,也就是电影院里的那场戏中,安德鲁告诉父亲:“他今天看到我打鼓了。”父亲兴奋而又惊讶地问道:“然后呢?”这句谈话告诉我们,安德鲁一定经常和父亲谈起弗莱彻,而且影片开场和弗莱彻的偶遇也并非出于偶然,是安德鲁早就安排好的,他一定不只一天两天地独自一人在那里练鼓,只为了某一天弗莱彻会恰巧由此地经过。开头的这两场戏至少已经告诉了我们,弗莱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且他在挑选乐手。紧接着拿苏音乐室一场戏中,一个弗莱彻站在门外偷窥的黑影,印证了我们的猜想。而后是安德鲁站在门外偷窥弗莱彻音乐室的一场戏,把拿苏音乐室的混乱噪杂和弗莱彻音乐室的庄严肃穆放在一块形成一种对比,实际上也是告诉我们弗莱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来安德鲁在弗莱彻音乐室的第一次排练,使弗莱彻和拿苏音乐室的老师形成直接的对比,更加坚定了我们对于弗莱彻的看法:他是一个深受学生敬畏、有严重强迫症和控制欲的,专业自信并且有追求的音乐老师。这一切都是在影片的前二十分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第一幕里——进行的。

 

  在这第一幕中,至少还有三个细节值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记得我以前在一本讲解个人形象价值的书中看到过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上面说,一个男人,衣着可以不光鲜亮丽,力求干净朴素就好,但无论如何也要有一双像样的皮鞋。这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皮鞋再好也是踩在脚底下的,也是浑身上下最不起眼的。没有人会对男人的脚感兴趣。但其实,人们对于肢体的接触总是相当敏感。试想想,无论去参加什么场合,你和别人所在的环境首先发生接触的就是脚上穿的鞋子,这成了你与别人发生关系的第一步。许多人(尤其是女人)都说她们可以从一个男人的鞋子和走路的姿态判断出这个人的性格、品味和修养。这当然不是很绝对,但标新立异是只有成功人士才有资格做的。穿着一双邋遢破旧的鞋子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很显然,弗莱彻就有一双像样的皮鞋。第一幕中两次出现了弗莱彻脚步的特写,两次都是破门而入。一次是在拿苏音乐室挑中了安德鲁,另一次就是“第一次排练”那场戏。他推开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从容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经过强化,就好像所有人都被他踩在了脚底下。除了鞋子,手当然也很重要。在“第一次排练”那场戏中,弗莱彻伸出手停顿在半空中,所有人都准备就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只手上。音乐室里一片寂静,用小朋友的话来说就是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一个半环绕镜头把这只手放在了前景中,紧接着后景中的学生们被变焦虚化。终于,这只手开始抖动,音乐随之响起……通过鞋子和手部的特写,让我们对弗莱彻的人物真相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这种理解要比单纯通过人物对白得来的更为强烈。

 

鞋子和手

 

  还有一个细节是在这第一次排练中,弗莱彻对安德鲁进行了象征性的“新生介绍”。他一口道出安德鲁只有19岁。我们知道,安德鲁从来没有向他透露过自己的年龄。几乎用不着多想,我们就能意识到,弗莱彻已经对安德鲁进行了一番背景调查。他或许不止一次地暗中观察过安德鲁。在拿苏音乐室中,他只是象征性地让安德鲁打了不到2秒钟的鼓,就把他挑走了。之后在第一次排练的课间休息里,弗莱彻特意告诉安德鲁:“你知道吗,查理·帕克能成为大鸟,是因为琼斯用镲片砸了他的脑袋。”或许,弗莱彻已经暗自打定了注意,要逼一逼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担心安德鲁不能理解自己,他还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导演达米安·沙泽勒最初拍摄了更多弗莱彻的戏份,主要表现他在生活中是一个随和、有情趣的老头。电影的主角毕竟是安德鲁,导演不得已删掉了这些戏份。虽然有点可惜,但导演却把这些戏份浓缩在了安德鲁的一个偷窥镜头中——也就是弗莱彻在走廊里“挑逗”小女孩的那个镜头——真可谓是惊鸿一瞥。我们现在已经大致了解了弗莱彻的人物真相,而且隐约感觉到他对待安德鲁的极端手段,应该是一种既定的教学方案。但这种认识毕竟不是十分坚定,我们同安德鲁一样,常常对此产生怀疑。直到最后在那个不起眼的小酒吧里,弗莱彻亲口说出他内心的想法时,相信不少观众也和安德鲁一样,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如果想把观众的注意力时刻吸引到安德鲁和弗莱彻两个人身上,那么对于女孩妮可和父亲这两条线索便不能着墨太多。导演达米安·沙泽勒仅仅用了约会的那一场戏,便解决了安德鲁和女孩妮可的所有问题。这场约会戏看上去也是普普通通。但如果你仔细品味这场戏,会惊奇地发现,隐藏在他们两人对白后面的有更为丰富的潜文本或者说潜台词。如果再细细品味这些潜台词,还能从中学会一些约会聊天的技巧。导演一定也在他们的对白上下了一番苦功夫。一个定场镜头告诉我们初次约会的两个年轻人都很尴尬。妮可首先打破了沉默。而后在正反打镜头的切换中,他们聊起了音乐和食物。安德鲁一口道出了音乐的创作者和创作的准确日期,他或许渴望眼前的这个女孩会用崇拜的眼神夸赞自己一番。但妮可显然对音乐并不感兴趣,她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决定把谈话深入下去。妮可聊起了父母对自己缺点的说落,可是安德鲁却不知趣地问她以后想做什么。画面转入了特写镜头,我们看到妮可无法掩饰的尴尬和自卑。安德鲁考取了全国最好的音乐学校,而妮可却只是一个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普通女孩。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这个过程中,妮可一定在心中骂了安德鲁好几次傻瓜。画面转入定场镜头中,妮可又再次主动打破了沉默,向安德鲁发起了攻势。她决定把谈话往更深的地方发展下去,在几个正反打镜头的切换中,告诉安德鲁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学校的环境。而安德鲁恰好也有同感。然后在几个更近的特写镜头中,我们知道两个年轻人找到了共同语言。而后,妮可主动把脚靠向了安德鲁。这段戏中,谈话内容的由浅入深,镜头从定场到正反打、再到特写的两次轮回,加上背景音乐的起落高潮,产生了美妙的内在节奏感。更重要的是,这场戏告诉我们安德鲁是一个单纯、有追求的大男孩,而妮可只是一个需要男朋友陪伴的普通女孩。安德鲁在谈话中犯了好多次错误,如果不是妮可对他有兴趣,他早就死定了。这场戏在顺利确立两人男女关系的同时,还在这种关系中埋下了隐患。后面的一个镜头中,妮可给安德鲁发了一条短信,而安德鲁却不予理睬。我们知道,两个人的心从来都没有靠拢在一起,爱情在安德鲁的生活中,只是无福消受的奢侈品。

 

约会这场戏解决了安德鲁和妮可的所有问题。使他们从陌生人变为男女朋友,并在这种关系中埋下了隐患。

 

  至于父亲的这条线索,仅仅通过两次简短的谈话,便为我们勾勒出他与安德鲁的关系。第一次谈话是在电影院中。父亲肯花时间陪伴安德鲁,至少告诉我们他懂得关爱儿子。两个人的谈话很快产生分歧,之后父亲以一句“搞不懂你”结束了这次谈话。第二次谈话是在安德鲁成为核心鼓手之后家庭聚会的厨房里,安德鲁告诉父亲:“我觉得他更喜欢我了。”然后父亲说了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他的意见对你很重要,是吗?”这并非是一句简单的、出于嫉妒而说出的气话。我们可以想象的出,安德鲁成为核心鼓手之后一定经常兴致勃勃地跟父亲谈起弗莱彻,分享自己的喜悦。而作为父亲,他本应为此感到高兴,却只会觉得儿子被那个混蛋夺走了。这当然只是人之常情。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经不起深入地推敲。据说,导演写完《爆裂鼓手》之后在抽屉里面放了一年,没有给任何人看,他害怕别人看了会说 “哦,这就是真实的你啊”,然后就不和他做朋友了。但人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了。在这部电影中,我们只需要知道,弗莱彻是真正理解、看重安德鲁的那个人就行了。

 

  通过上文所说的这些电影拍摄的入门级手段,导演达米安·沙泽勒把一个原本简单的故事讲述如此流畅、饱满而又振奋人心。但它们仍然不足以论证,为什么这部电影把人看爽了。对于电影来说,故事有时候并不可靠,可靠的是情绪。在《爆裂鼓手》中,每一个场景中都能看到安德鲁的身影。影片中使用了大量的安德鲁的面部推进镜头。在所有的镜头中,再没有什么能够像推进镜头这样强烈地直逼人物的内心了。实际上,鉴于导演的镜头总是肆无忌惮地给予安德鲁特殊的照顾,我们可以说,影片中还有一个潜藏着的情绪线索。上文中论述的第一次排练的9个安德鲁的插入镜头,已经让我们初步感受到人物情绪的魅力。从拿苏音乐室里遭人鄙视的默默无闻的“迷途小书童”,到被弗莱彻挑中后的得意,到课堂上忐忑不安的入学新生,到遭到狂虐对待后的不甘与疯狂,再到终于成为核心鼓手后的自我膨胀,我们恍惚中已经不自觉地深入到安德鲁的情绪中。随着安德鲁情绪的慢慢膨胀,导演也在有意无意地通过镜头语言来消解弗莱彻的气场和控制力。直到,弗莱彻不由分说地夺去安德鲁核心鼓手的位置,一股怨念由心而生。实际上,由此开始,影片中转而使用了大量的手持摄影。手持摄影所特有的晃动感,告诉我们安德鲁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终于在弗莱彻把他踢出局后,安德鲁爆发了。此后,安德鲁过了一段默默无闻的安逸生活。观众也可以和他一起默默平覆自己的情绪。但街头流浪汉用破烂水桶敲击出来的鼓声,经过特殊的音效处理后,让我们知道,这种声音始终还在他的内心里回响。正应了那句俗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紧接着,弗莱彻给了安德鲁一个实现自我的机会。但在JVC音乐节现场,安德鲁的手在发抖,额头也渗出了汗水,我们知道他紧张的要死。正是在这时候,弗莱彻走到他跟前说出了颇有深意的那句话:“你以为我是个傻叉吗?我就知道是你!”这句毫无来由的话,激怒了安德鲁,也让他彻底忘记了紧张。可之后,弗莱彻狠狠地耍了他。一个安德鲁的特写镜头,表现出掺杂着绝望、羞愧与无奈的复杂情绪。他叹了一口气,像个落败的小丑一样逃离了现场,投入了父亲的怀抱。父亲甚至还吻了他一口。可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知道,他不能回家过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生活。他豁出去了。镜头跟拍着他的后背,他好男儿的血性终于喷薄而出……这是去年所有我看过的电影中,最振奋人心的时刻。

 

怨念已起,心魔已生

弗莱彻的个头并不算高,但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我们明显感受到他的高大

随着安德鲁的自我膨胀,影片的后半段开始有意无意地用镜头语言来消解弗莱彻的气场和控制力

他好男儿的血性终于喷薄而出

 

  我不是十分明白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在观看电影时,我们总是渴望着能从人物的脸上获得更多的感情或者情绪。前南斯拉夫导演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在拍摄电影时力求每个场景都饱含着情绪,而法国导演罗伯特·布列松却近乎虐待狂地要求演员抛弃任何表情。但我敢说,我们从布列松的电影中所获得的情绪并不比库斯图里卡的少多少。一部没有情绪表现力的电影,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而相反地,情绪丰富的电影总是能够把人看得热血沸腾、酣畅淋漓。《爆裂鼓手》中,表现安德鲁失去核心鼓手时的晃动镜头和结尾处跟拍的后背镜头,一定让许多观众感觉到十分熟悉。没错,我们去年在《心花路放》这部电影中,也看见过类似这样的镜头。比如徐峥给黄渤讲解阴影理论的那场戏中,宁浩把摄影机放在黄渤的背后,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们知道他在酝酿情绪。然后他转过身,决定跟着徐峥一起踏上所谓的“约炮之旅”,他豁出去了。又比如在机场获知老婆要跟小三结婚时,导演的摄影机偷偷摸摸地在他面前移动,他花了一段时间强忍住悲痛的情绪,然后他突然决定要把那个长腿美女给“办”了,他又豁出去了……无论是否愿意承认,《心花路放》这部电影一定也让你看得酣畅淋漓,也让你看爽了。虽然它的镜头语言同样十分简单,虽然它的整体格调不是太高。但它的叙事却无比的流畅。因为他的叙事是始终围绕着黄渤的情绪线索来推进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心花路放》可以称得上是去年国产商业片中,最好看的一部了。

 

  写到这里,我们似乎还遗漏了什么。是的,提起《爆裂鼓手》,又怎么能忽视掉影片最后那逆天了的十分钟呢!我记得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这部电影中,研究过一种西洋打击乐器。一天晚上,他逼不得已,进行了一段精彩的即兴演奏。一下子征服了华府上上下下所有的女人。紧接着,华夫人和她的几个丫鬟发表了一段十分中肯、激情洋溢的评价。虽然在某电影频道播放时,总是把这段评语剪掉。但用它来形容《爆裂鼓手》的最后十分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三个景别由大到小的镜头

 

  重新回到赛场上的安德鲁,趁弗莱彻不注意,将了他一军。弗莱彻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导演给了三个连续的安德鲁的人物镜头。这三个景别由大到小的镜头急速地剪接在一起,以一种形式上的推进镜头效果,造成一种跳切镜头的假象,一下子带动了音乐的节奏和现场的气氛,给这振奋人心的十分钟开了一个好头,简直酷毙了。虽然不是很懂音乐,但我仍然觉得,这十分钟绝对是镜头画面和现场音乐融合的最好的案例之一。导演的摄影机完全跟着音乐的节奏和节拍。画面的剪切点经常落在安德鲁打鼓的节奏点上。摄影机也随着音乐的推进不断尝试着各种各样的角度,而画面持续的时间则完全依照音乐的节拍而定。音乐速度加快时,不同角度的画面也加快了剪切。画面偶尔还会跟着音乐的速度急速的从乐队或者乐器面前摇过。而当音乐舒缓下来时,摄影机又非常默契地降下速度,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从乐队面前淌过。当音乐持续到段落高潮或者最终的高潮时,剪辑师把几个不同角度的大远景镜头依次剪切到节奏点上,而后在一个小特写镜头中结束音乐段落。这就好像拉弓射箭一样。猎物已经移动到眼前,你屏住呼吸,使尽浑身力气把弓拉到最满。直到你的目光和注意力处于高度的集中状态,你的心跳慢了下来。然后你知道时间到了,你自信地松开手指,猎物应声而倒。通过大远景和特写这两种极端镜头剪辑在一起所形成的张力,导演和剪辑师把音乐的情绪彻底发挥到了极致。而此时的安德鲁已经打到停不下来了。之后是他的一段即兴演奏。这段即兴演奏彻底征服了弗莱彻,直到最后,四目相接,两颗孤独的心交汇在一起,弗莱彻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天才,音乐戛然而止。

 

音乐段落小高潮

音乐高潮,上图中弗莱彻抬出手臂,下图中剪切点落在他动作的结束点

 

  据说导演达米安·沙泽勒目前正在筹备另外一部以音乐为主题的电影,名叫《爱乐之城》。讲述洛杉矶的一个爵士钢琴家爱上一个有抱负的女演员的故事。弗莱彻在《爆裂鼓手》中的那段钢琴独奏,已经让我们初步感受到爵士钢琴乐的魅力。不知道导演会在《爱乐之城》中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我相信,那些好莱坞电影大佬们已经把导演达米安·沙泽勒列为眼中之物。他们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挖掘年轻的电影导演,给他们委以重任。比如掌镜《美国队长》的罗素兄弟,最初只是名不见经传的电视导演。今后几年,我们还将会看到一大批由不太知名的年轻导演带来的高人气好莱坞大片。比如将于今年6月份上映的《侏罗纪世界》,又比如《合金装备》和《刺客信条》这些游戏改编电影的重头戏,还有像《新神奇四侠》这样的超级英雄电影。我们从中或许能够窥见,为何这么多年来,好莱坞大片还依然能够保持强劲的势头。但对于导演达米安·沙泽勒来说,未来依然不是那么明朗,一切都还未成定数。命运也不是随便哪个人能琢磨的透的。达米安·沙泽勒已经在洛杉矶被人拒绝了六年。还是再努力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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