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在做纪录片放映，每期都是先后放映同一主题下的两部影片。虽然[寻找小糖人]和[寻找薇薇安·迈尔]这两部作品的题材不尽相同，前者的创作对象是一位音乐家，而后者的核心则是一位摄影师，但是经过斟酌，我还是决定将两部影片放入同一主题。因为两者的创作基点都是一样的，即力图还原一位平民艺术家的真实形象，并且它们都采取了“寻找”这种比较日常化的创作过程，而不是学术味道过浓的调查研究的方式，但说是“寻找”，其实通过影片的内容，很容易就会发现两部影片的创作者对待他们镜头中的这个命题的态度是非常严肃的，可以说他们都有种使命感和责任感，觉得将一位在历史上默默无闻而且很有可能继续默默无闻下去的平民艺术家的人生经历和艺术生涯呈现在大众面前是义不容辞的，比如[寻找薇薇安·迈尔]的导演在片中就直抒胸臆地表示“要让薇薇安·迈尔的名字载入美国摄影史”。
[寻找小糖人]与[寻找薇薇安·迈尔]的这种特质让我想到了英国当代著名作家阿兰·德波顿在他的名作《旅行的意义》中所提到的法国人德·梅伊斯特开创的“室内旅行”概念——当别人都沉浸在书写越过大洋翻过大山跨过大洲的波澜壮阔的远行时，德·梅伊斯特却在自己的住处展开了一场另类的旅行，而他的住所并非像紫禁城那样需要花费一天时间才能够走遍的庞大宫殿，仅仅是一个狭小的公寓罢了，但就是在这样一间房间里他以“游山玩水”的心境和视角完成了一次旅行，并且心满意足。这两部以“寻找”来命名的纪录片在对待它们的寻找目标时同样表现出了一种室内旅行者的心态，择取了一个自认为有创作价值的题旨便一心一意地行动了起来，独立而笃定。
任何类别的艺术创造行为都是人为因素主导的，创作动机在其中又起着重要的支配作用，纪录片创作当然也不例外，而相比起其他纪录片作品，[寻找小糖人]和[寻找薇薇安·迈尔]基本相同的创作形式就更凸显了动机对于创作的巨大影响力，一种对隐藏在某件艺术作品背后的创造者的强烈好奇让这两部纪录片呈现出了极强的主动性，它们不甘心像大多数纪录片那样只是作冷静客观的记录者，而更愿意去充当一个身体力行的揭秘者，当然，这一点在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第四公民]的身上也可以看到，但是命题大小的两相比较之下，还是能够看到这两部以寻找默默无闻的平民艺术家为目的的作品更加执着和自觉的一面——它们的创作对象此前几乎不存在于大众传媒的视野中。[寻找小糖人]和[寻找薇薇安·迈尔]明显有一种去意义化的企图，艺术家最大的成功是创造伟大的艺术作品，“用作品说话”也是古往今来人们对于艺术家最重要的期许和要求，仿佛艺术家存在的意义全在于其作品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寻找小糖人]和[寻找薇薇安·迈尔]却重新关注起创造伟大艺术的个人，发掘他们的生活构成和生命轨迹，意义被抛在了身后，同时也很难说这种姿态不是向沉寂已久的作者论批评的微妙回归。
说这两部纪录片就像是出自同一个话题作文题目的两篇作品一点也不为过，很多看了入围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提名的[寻找薇薇安·迈尔]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在两年前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大奖的[寻找小糖人]，两者都面对着一个“某某某究竟是何人”的问题，“寻找”的方式也几乎如出一辙，但还是有些许差异导致了其在观感上的不同。就拍摄的对象本身而言，[寻找小糖人]所寻找的罗德里克斯其人显然更富有传奇色彩，他的歌曲影响了另一个国家整整一代人，自己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而就在大部分人都以为这个歌手早已不在人世的时候，包括本片导演在内的少数执着于寻找真相的人发现他还活着，不但找到了他并告知了他的音乐在大洋彼岸的受欢迎程度，还最终促成了他前往那里接受了人们的热情追捧和顶礼膜拜；反观[寻找薇薇安·迈尔]的历程就没有那般跌宕起伏，身为保姆的薇薇安·迈尔不曾有过什么伟大的壮举，她的摄影作品也一直未曾流传于世，影片中只是一个发现了她作品的年轻人在抽丝剥茧地探寻这么一个已经过世的优秀摄影者的生前生活。正因为此，前者具有感染观众的叙事性，而后者的调调更为平和。
然而，这些差异也都是表面上的而已，往深地说，[寻找小糖人]和[寻找薇薇安·迈尔]虽然都是立意于对个体的关注，但两者的要义并不在同一层面上：[寻找小糖人]是时代大背景下的一曲写给昨日的挽歌，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罗德里格斯，因为全球化和互联网的蓬勃会让他在第一时间获知自己的音乐在另一个国度点燃了革命者的激情；但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薇薇安·迈尔，因为薇薇安·迈尔的故事更多还是归因于她的个人选择，它背后的时代意味少了很多。
寻找小糖人
Searching for Sugar Man
(2012)
寻找薇薇安·迈尔
Finding Vivian Maier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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