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努杜称电影是“第七艺术”，推动了电影从街头杂耍进入到了与文学、绘画、音乐等传统艺术样式具有同等地位的艺术殿堂里。但是随着中国电影票房崛起，诸多烂片霸占银幕，贡献票房，我越来越觉得越是电影其实就是一个商业行为，与艺术无关。艺术本是有钱有闲人的游戏，所谓“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是也。艺术的本性是排斥普罗大众的，你数以亿万人都能理解的东西，还艺术个屁啊！
什么是通俗的精神产品，首推故事。千百年，无论是鸿儒还是白丁，对故事都趋之若鹜。大文人袁宏道一不小心读了《金瓶梅》，被其故事所吸引，赞其“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于是爱不释手，以至于被人借去之后，屡次写信去催还。电影《鹿鼎记》里开篇，周星驰坐在高台上讲“话说那个陈近南，身长八尺，身高也是八尺……”，下面一帮嫖客，放着心爱的姑娘不嫖，听龟公鬼扯，说明了故事比性还重要。所以，你要是想拍个万人称道的好电影，第一要素是有个好故事，并且能讲好这个好故事。好莱坞的那些大佬们，个个是个中高手，《大白鲨》《大开眼界》《大地惊雷》什么的，哪部没有好故事。
如此看来，不好好讲故事的电影，基本上就是自绝于人民啊。但换个角度讲，这类导演往往特别值得尊敬。一个跟亿万观众过不去的导演，就是跟钱过不去啊。那些标榜“老子就是不在乎钱”的人，在这样金钱至上的时代，不值得膜拜吗？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侯导孝贤就是这样的一个导演，《刺客聂隐娘》就是这样一部电影。
当然，我们要把讲不好故事的导演和不愿好好讲故事的导演区分开，侯导孝贤明显属于后者。如果大家看过侯导孝贤的早期电影，你会惊诧于这老小子为什么会在“邪路”上越走越远，毕竟早年他的电影故事流畅得一比啊。
电影《刺客聂隐娘》有故事，而且故事主线非常清晰，只是缺乏非常强烈的矛盾冲突。聂隐娘奉师命刺杀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却不忍下手，最后叛师而走，随磨镜少年飘然隐去。聂隐娘的故事是个好故事，有刺杀高官的政治阴谋，有青梅竹马反目成仇的爱情悲剧，有师徒之间人伦杀戮，换做别的导演，抓住任何一个情节点都可以大做文章，拍成票房大片。就是那些“文艺中青年”们最热衷的所谓的撕逼戏。撕逼戏者，矛盾双方必欲除之而后快也，不激烈是万万不行的，不哭天抢地以头抢地尔是没人看的。但是侯导孝贤就是侯导孝贤，明明是好故事，但是他非得给你讲得云遮雾罩，特别符合我高中时代语文老师的谆谆教诲：人贵直，文贵曲。好好讲故事，作为艺术来说，确实太low了。所以侯导孝贤真的是个艺术家。明明半小时能讲完的故事，愣是说了107分钟。从这个角度来看，《刺客聂隐娘》的好，不在于故事，而在于故事之外的建筑、设计、服装、音乐、山水，以及这些元素中所隐藏的气韵。但是，气韵这玩意儿需要细细把玩，慢慢品味，107分钟的影院观看实在有点不适合。
《刺客聂隐娘》的故事简单，但并不简陋，很多地方隐而不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编剧谢海盟语）。我们放佛看明白了故事，但是总觉得模模糊糊，总觉得不可能就这么点事儿。公主道姑为什么要杀田季安，为什么看中聂锋之女，田元氏为什么这么狠，光头白胡子老头到底什么玩意，闷声不响的聂隐娘到底在想什么？当然，你要是看过一系列的有关聂隐娘的资料，也可以自行脑补这些情节。有人将田元氏当做精精儿，将光头白胡子老头当做空空儿，你完全可以这么认为，但是《刺客聂隐娘》里却未提一字。侯导孝贤将这些都隐藏起来，给我们一个简单的故事，却让一群考据者绞尽脑汁去牵强附会，真够鸡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