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看电影,明明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底子,却被讲得很硬,很牵强,很不好看。为什么呢?
举一个例子。一个汉子要赴一个不得不去,有生命危险的约会,但是他的情人舍不得他去,要怎么处理呢?
「司马迁的处理方式
关于这种情节,历史上最著名的莫不过于“霸王别姬”。《史记·项羽本纪》中写到: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忼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司马迁只是写了霸王别姬,巧妙地回避了“姬别霸王”这个难题,最后虞姬的结局也不了了之,对女性的态度实在是有点敷衍。但是电影不一样,电影,尤其是中国电影的假想受众通常是女性,——看什么电影,都是女朋友说了算嘛,况且2015年的那些卖座片大概也就是电视剧的影院版,而电视剧本来就是拍给女人看的,所以对女性的处理必须是非常谨慎的。那么,你也就知道,为什么徐浩峰的《师傅》在我看来那么精彩,票房却不咋滴了。
「陈凯歌的处理方式
电影《霸王别姬》海报
陈凯歌的电影《霸王别姬》里“霸王别姬”这出戏,采用的是传说,而非历史。虞姬为了断了霸王的冲锋陷阵的顾虑,先行自刎。这是典型的男性视角,女性理应成为男性宏图霸业的牺牲品。“女性等于奉献”这种观念千百年来被男性认为理所当然,同时也被女性认为理所当然。呃,真好!
但是,随着西方“腐朽”的思想传到中国,女性们开始不乐意了。比如,前几天我就遇到件真事。一汉子想去和朋友们喝酒,酒局的时间地点人物全部就绪,却被老婆喝止。然后两人在家大吵一架,各位同学自行脑补一下内容和场面,结果是,该汉子没去成。
如果我们这样来处理这个情节好不好呢?非常不好,根本不符合女性对自己形象的想象。据说,女性对自己的认知是这样的:美丽、温柔、天真、善解人意、独立自强……(此处省略512个字)到了80岁还能永葆一颗少女心。当然,即使蛇蝎美人,重点也是美人;悍妇什么的,女性的字典中根本没有这些词。
有时候,现实比电影还戏剧,但是多数时候,现实是很无趣的。就像上面的那位仁兄,要么去,要么留,去和留的动作上没有什么文章可做。电影要是这么写,就没什么看的了。
「桥本忍的处理方式
桥本忍与黑泽明。桥本忍参与了《罗生门》、《生之欲 》、《七武士》编剧。
日本最厉害的编剧(没有之一)桥本忍,在《复眼的影像——我与黑泽明》一书中,介绍了另一个编剧菊岛隆三关于这种情节的一个处理技巧。
高仓健与藤纯子
在某部电影中,高仓健饰演的角色的兄弟被杀,决定赌上性命深入敌营,作最后一搏。可是半路上,女主角藤纯子从街边飞奔过来。
“等一下!”她呼喊道,“求你了!……别去了!”
难题来了,高仓健接下来怎么动作呢?是停在原处还是一把推开女主角扬尘而去呢?
好的编剧技巧是这样的:女主角紧紧依偎在高仓健的怀里,哭成泪人,又或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等情绪积累恰到好处之时,女主角擦干眼泪放开高仓健:
“但是我无论如何阻止,你都会去的吧?”
“那你就去吧……去吧!”
“对不住你了。”高仓健做出抱歉的手势转身而去。
高仓健还是去了,但是这样的离开方式,是有情有义的离开,人物的形象立刻丰满起来。桥本忍忍不住称赞菊岛隆三,用一个“以退为进”的假动作,把这个情节处理的“干净利索”。
是啊,如果高仓健扬尘而去,显然是不顾女人的大男子主义,女性不喜欢;如果高仓健听了女主角的话,不去了,就是一个脓包货,男人不喜欢,我估计女人更不喜欢。而这个“以退为进”的假动作把男性观众和女性观众都照顾到了,当然,尤其是女性观众。
得女性观众者得天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