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似梦,我们永远记不起回忆的最初时刻,远方似梦,我们永远在追逐。就像置身于迷宫之中,来路不清,去路不明,或许才是我们永恒的状态。电影中螺旋状的“简易迷宫”标志屡次出现,它似乎代表了影片中所有人的困境。在零点时分,人们的回忆被置换,在“调整”之后人们重新回到理所应当的日常生活中,没有任何怀疑。
在这个移魂都市里,导演把所有被异星人偷来的回忆具化成了有血有肉的人并以稍显荒诞的手法揭示了记忆与躯体的关系。
然而,电影的主角约翰·梅铎是例外。摇晃的灯影下,他赤身裸体在浴缸的浑浊之中醒来,在混乱不堪的记忆中惊魂未定。他本能地把在地面上挣扎的金鱼放到浴缸的水里,但在地面另一角,一位女性的尸体表明了他之前还拥有记忆时的所作所为。“生”和“死”两种态度在一室之内共处。而此“生”和此“死”代表了两种不同概念的记忆。
第一种对金鱼的“生”更贴近神经学家对情绪记忆的研究。对此类记忆的移植,现在已经具有了实现的可能。这种记忆与因果关系相关,具体表现在一个人在看到某件事物,经历了某种事件之后所做出的何种反应。约翰梅铎看到濒死的金鱼触发了他积极的情绪,对金鱼的同情怜悯让他把金鱼放到了水中。这时候,不能忽视的是大脑中海马区对短期记忆的储存作用,海马齿状回处理人的所观所感,负责编码情境信息,而杏仁核区域负责编码情绪信息。内嗅皮层中突触回路和被称为岛细胞的神经回路对两个事件记忆的连接与间断产生影响,从而促进因果行为的产生和消失。内嗅皮质让记忆增强巩固,进而促进长久记忆的产生。换言之,电影中虽然约翰梅铎虽然失去记忆,但作为人,某种记忆的作用仍然消除不掉。而人们能够实现的对记忆的移植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带有功能性的手术存在。比如,把一位运动员的记忆移植到普通人的大脑中,那么他很可能便会做出像运动员一样的动作。电影中约翰梅铎被移植的是一个杀人犯的记忆,所以在妓女家中的时候他问她:
“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干这一行,这看起来有点危险,例如现在,我的意思是,你怎知我不是一个杀人犯?”
在对他所移植的记忆当中,记忆的本体是一个经常杀害妓女的凶犯,而约翰梅铎则认识到了这一点。
上文所提到的是记忆可以移植的可能性,而事实上,我们通常认为的像梦一样具有画面感的记忆则很难实现移植。这是约翰梅铎所面对的第二种记忆。当他醒来时地上躺着一具女尸,而他刚才做了什么,女人为何会死去,是否是自己杀了她,种种问题他完全没有答案。这就等于一段时间在他的大脑中消失了。而此时我们发现,时间与人的记忆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当我们回想往事时,脑中所呈现的更多的是一种情景,它有时间,地点,和事件,这几乎模拟了在大脑中对时间这一维度的可控行为。我们虽然到不了过去,但在记忆当中我们可以再次体验到过去的时光。在人的大脑中,就算一个极其微弱的神经反应都与大脑通过全身器官对之前感受到的所有历史事件有关。所以,移植此类记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似乎和你能感受到自己身处两个不同的平行宇宙有着相同的体验。
了解到这些,我们便会懂得,之所以导演对外星族人的背景交代得如此隐晦,以及以这种概念化的方式去表现对记忆的移植,是因为电影本身并不是一个真的在讨论记忆移植的硬科幻电影。电影讨论的是,对于人来说,对待记忆这种极其珍贵的事物,自主意识所表现出来的某种强大的能动性。
移魂都市为何存在,是因为外星族人只拥有集体意识,他们想通过种种实验去了解人作为一个独立个体所具有的唯一性灵魂。外星族人以非人的角度表现了某种不可知的既定现实,也是创作者讨论人本身所借助的一个视角。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到现在宇宙不断加速膨胀的漫长过程中,尽管有无数个平行宇宙存在,但每一个宇宙里的个人都有着不可预测并且唯一的灵魂,这或许才是宇宙中最宝贵的事物。而回忆便是这种灵魂的存在痕迹。虽然主角面对自己的妻子和亲人几乎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所有回忆,但他仍然在寻找那一个并不存在的贝壳海滩。电影结尾,约翰梅铎的妻子已经不再认识他,成为了另外一个具有不同回忆的女人,但他通过“调整”让自己与她在贝壳海滩附近邂逅。种种行为表明,经历时光,记忆虽然缺少了真实性,甚至自己都不确定它存不存在,但对于人来说,美好的回忆本身便是另一种形式的真实存在。它让人具有强大的“调整”能力,让自己积极地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
意识强大的能动性在电影中表现在“调整”这一能力上,或许这让不少人对这部电影在信服力上打了大大的折扣。但回顾自人类诞生以来地球上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证明,人按照自身的意识几乎可以达到任何自己想要达到的任何目标。可能性远远要比不可能的现实更具有意义。这也似乎表明了人是一种不断打破现实当中不可能性的自洽性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