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当今的三维动画已经精湛到纤毫毕现,足可以假乱真,但似乎“演技”一词一直是与动画绝缘的。毕竟,假人之手被赋予的表情和动作难以与真人在颦蹙间流露出的情感相比拟。不过,粘土动画却是例外。这种定格动画远没有三维或二维动画的流畅逼真,却能在笨拙割裂的画面中展现悄然无声的汹涌情感。于是,手捏土偶随着一帧帧的画面变化,竟然能成为堪媲美大师的演技派。
《玛丽和马克思》便是个中翘楚。从片头到片尾,男女主角(尤其是男主角)的表情和动作并不多,却将那种无以言表的孤独感展现地淋漓尽致。
《玛丽和马克思》是澳大利亚导演亚当·艾略特的第一部动画长片,在这之前,他的动画短片《哈维·克拉姆派特》(又译作《裸体哈维闯人生》,恶俗的名字)获得了2003年的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但这之后他便刻意与好莱坞保持了距离,梦幻般的CG技术让他感到陌生,只有在稚拙的粘土动画世界里,他才能安心地表达自己想表达的。《玛丽与马克思》中灰暗压抑的纽约,也可以看出他对繁华都市和光怪陆离的先进技术的疏离感。
亚当·艾略特讲述了一个有关他自己的故事,他真的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犹太笔友,交往长达二十多年;他的父亲是默剧演员,沉默寡言,母亲是美发师,头上总是夹着烫发杠;他也有些生理问题,手总是会不自觉地颤抖,这让亚当从小有自卑心理。所以亚当几乎在动画中的每个人物身上都投射上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说他将自己的生理或心理上的缺陷捏造成充满瑕疵的角色,用他们来演绎真实的人生。玛丽和马克思的故事让不同种族不同文化的人共鸣,就是因为动画的主题是用人类共通的情感捏造出的,那就是孤独。
马克思的心理医生曾告诉他,人要学会在孤岛上生存,要学会接受自己的一切。马克思的确生活在一座孤岛上,他曾说:我想成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这句话中带着痛彻心扉的孤独感,对自己这个身体、这个灵魂所占有的东西无比强烈的排斥,却无法逃离。我有过这种感受,或许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孤岛并不像《荒岛余生》中汤姆汉克斯所在的孤岛,那只是荒无人烟的寂寥,总有一天能逃离,而这座孤岛是生长在心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任你大声呼喊,也没人听见,逃也逃不开。
而正是这种孤独的恐惧感能把人生带向不同的方向。马克思曾幻想,人生或爱情能像一个既定的方程式一样,按部就班地解下去,便能获得结果,那样就好了。但就算人生有方程式,无解的孤独也永远是个未知数,在马克思和玛丽这样的人生,或者在所有的人的人生当中,它左右着你的解题方式,决定着最后答案。玛丽因为孤独,才撕下了电话簿中马克思的联系方式,马克思因为孤独,才流水奔涌般地用老式打字机打下那么多的心声。多么奇怪啊,孤独引导着两个相差二十多岁的素昧平生的人生产生了奇特的交集。为什么玛丽一帆风顺地成为学者并为马克思出书后,马克思选择了绝交的方式表达对玛丽的愤怒?还是因为孤独,玛丽以为自己走进了马克思的内心,马克思也以为玛丽真正懂得了自己,可原来谁也没看清对面孤岛上的那个人的真实模样。
当玛丽敲开马克思的门时,那贴了满满一面墙的玛丽的来信,才是马克思人生方程式的解。